一三年四月三日拾遗:摘抄,鲁迅

他们因为所信的主义,牺牲了别的一切,用骨肉碰钝了锋刃,血液浇灭了烟焰。在刀光火色衰微中,看出一种薄明的天色,便是新世纪的曙光。

然而现在社会上的论调和趋势,一面固然要求天才,一面却要他灭亡,连预备的土也想扫尽。举出几样来说:其一就是“整理国故”。自从新思潮来到中国之后,其实何尝有力,而一群老头子,还有少年,却已丧魂失魄的来讲国故了,他们说,“中国自有许多好东西,都不整理保存,倒去求新,正如放弃祖宗遗产一样不肖。”⋯⋯而然我总不信在旧马褂未曾洗净叠好之前,便不能做一件新马褂。⋯⋯

按:“整理国故”在鲁迅看来是妨碍了新思想的。他说,“老先生要整理国故,当然不妨去埋在南窗下读死书。至于青年,却自有他们的活学问和新艺术,各干各事,也还没有大妨害的。但若拿这面旗子来号召,那就是要中国永远与世隔绝了。”五四时期至今,也有近百年了。百年之中,青年的“活学问”与“新艺术”却变得不太像学问和艺术了。若鲁迅还活着,面对现代青年如此精神状况,会怎样说,会怎样想呢?

还有一种恶意的批评。大家的要求批评家的出现,也由来已久了。到目下就出了许多批评家。可惜他们之中很有不少是不平家,不想批评家,作品才到面前,便恶狠狠地磨墨,立刻写出高明的结论道,“唉,幼稚得很。中国需要天才!”⋯⋯因为幼稚,当头加以戕贼,也可以萎死的。我亲见几个作者,都被他们骂得寒噤了。那些作者大约自然不是天才,而然我的希望是便是常人也留着。

我自己也站在歧路上,–或者说,说得较有希望些:站在十字路口。⋯⋯站在十字路口,是可走的道路很多。我自己,是什么也不怕的,生命是我自己的东西,所以我不妨大步走去,向着我自以为可以走的路;即使前面是深渊,荆棘,峡谷,火坑,都由我自己负责。然而向青年说话可就难了,如果盲人瞎马,引入危途,我就该得谋杀许多人命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