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瑞典

瑞典,瑞典

谭兄:

你好。

昨日看到你邮件,询问赴瑞典交换一事。我最近繁忙异常,恐无隙面谈,在这里邮件答复,还请原谅。

我大四上学期交换到林雪萍大学,为期半年。其间,了解了一些国外教育方式,结识了一些朋友,自己做饭水平上了一层楼。

你说你还没签证。其实,签证你根本不用担心。不必说提前办一个护照只是钱的事儿,签证下放得也极其简单。大使馆里面的工作人员也是吃皇粮的,而你又是过去给瑞典王国送钱,他们怎么会不让你去呢?你需要做的只是到他们网站上按照他们要的材料交上去,整个签证过程比在学校里面搞学籍档案还要简单。你甚至不需要一句英文,里面那个高高瘦瘦一副死鱼眼的签证官会用中文告诉你把什么东西给他。

你说你心中充满了不安和兴奋,你还说你对于一些从来没有见过实物的外国货非常期待。其实我们都一样。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来到北京,看到宽得足够飞机滑行的长安街和大得四面兜风的天安门广场,听到天安门广场上空连放三遍的国歌,心中激动万分。心想以后如果来北京,每周要来逛一次。但在北京的快四年里,我再也没有去过天安门一次。所以对于你所说的外国美女的金黄色头发,外国帅哥脚上看上去非常牛逼的高筒靴子和身上挎着的各种时尚香包,以及有各种魔鬼身材的人在里面扭动的 party,你最好把他们看成你裤兜里的 iphone,耳朵上挂着的 AKG,手上的平板电脑,以及你全身的耐克套装。你还记得你上次邮件中说的么?“好不容易把它们搞到手,初看的时候精致无比,用到后来也忍不住用 iphone 和平板电脑砸核桃给爸妈吃,耐克套装也花三块钱就洗了一桶。”当然,你已经觉悟地把它们比喻成女朋友,我也不反对。

这样说你一定觉得没有意思,你也问过我在那边是什么感受。上面我所说的东西并不是全部,除了这些你还有很多东西可以期待。

你可以期待你每天上的每一节课。这些课和国内其实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老师负责了一点,他们会为你的一份作业纠缠上半天;只不过学生灵活了一点,他们会在课上积极发问从不腼腆;只不过考试环境宽松了一点,几种课程的在一起考,考完也没老师来扯你的卷子;只不过考试难了点,没有范围没有重点,我认为该得 A 的课得了 C。这好像兜风的跑车与四轮摩托,好像前门大街四块五一个的烧麦与学校食堂四毛钱一个的烧麦,好像司马迁和现在的文史资料库的管理员,几个关键的地方不一样,整个就不一样了。

你可以期待你每天要路过的风景。这些风景其实和学校里面的风景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那里的草你可以随便踩而不用担心写着“小草微微笑,行人要绕道”的无理牌子;只不过那里的树有红色有黄色有绿色有紫色而不是这里的清一色;只不过那里有成片的绿地,放眼望去你觉得自己又变成了赤裸上半身下面裹一个金黄豹纹皮的猴子正在穿渡密林保护另外一个人到极乐世界。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是秋季,树叶都黄得发灿。骑着我从室友那花两百文买来的自行车,在从草地中穿过的两米宽的柏油路上一边骑一边欣赏风景。从住宿区到学校,又从学校到住宿区。树的叶子从黄色变成红色,又从红色凋零。怀抱粗的大树叶子脱落一地。在很长一段路上,自行车变形的轮子压过的都是黄灿灿的树叶,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草地。

你可以期待你的同学。这里的同学和北理的同学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你更容易和他们打招呼,更愿意把自己手头的碎银子给他们参加到他们非常幼稚活动中;只不过你可以很方便地邀请他们来吃你做的菜顺带偶尔去蹭一下瑞典人台湾人巴基斯坦人韩国人的饭;只不过下了课你可以招招手叫上同桌的一个西班牙妹子去咖啡厅喝咖啡谈身世,而不是下课就把头杵在手肘处睡觉做梦梦到想和西班牙妹子谈身世还被回头瞅了一眼。你来这里,我第一建议上的是口语课。其作用与我们大学入学的军训作用类似,并且要听听他们德国人法国人说只有他们自己能懂的英语,然后操一口只有自己能听懂的中式英语和他们比拼。

你还可以期待美女。这里的美女和北理的美女没什么太大区别。只不过我认识的几个瑞典姑娘没一个不会做饭,没一个不会烤面包,没一个不会做蛋糕,没一个不会煎蛋时不烫到手;只不过这里的美女会真诚地邀请你去参加她的聚会,参加她的活动,还说没你真不行。对于美女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多说的。我走之前,同寝室的人问我那边胸大无脑的人多不多。我想了想,说蒙娜丽莎画像前面应该不少。对于这个问题,我之前的答案只来自于朱光潜的一篇文章。现在对于这个问题,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只要期待就足够了。

还有很多可以期待的东西。你到那慢慢体会吧。

至于你问我在瑞典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因为你是我二十年的兄弟,我可以非常放心地和你说而不必担心你对我发火。我可以从记忆里捞出一件来和你说。

那时已经进入寒冬,晚上还下着雨。我骑着自行车在回宿舍的路上,只有柏油路边的几盏路灯亮着,远处能看到住宿区的灯光点点。我衣服漏风,帽子漏雨,双手双脚已经冻僵。雨点飞蛾扑火一样从在路灯下闪过。我的影子拉长又缩小,从一团光亮中隐没进一团漆黑中,又显现出来。在雨点中,我看到了我在一个将要到达的远处还有一间二十四小时供暖的屋子,里面有二十四小时不断的热水可以洗澡,看到了我的朋友们在客厅里下他们的奇怪的棋子,弹钢琴,喝一点二度的果汁啤酒,看到了巴基斯坦人 H 又在厨房里面做他的油滋滋酱爆鸭腿,看到了台湾妹子 C 在一边写物理作业一边用眼角看电视,看到了瑞典人 R 在房间里玩他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游戏。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我对世界上的物质有这么强的依赖,也是第一次体会到孤独并不总是好的,我生活在期待之中。我对你说,这些期待虽然虚幻,但期待他们变成现实是我们都应该有的期待。人生不就这么一点意义么?

就写到这里吧。等你从瑞典回来之后我们再聊。

另:今天我这里是个大晴天。风很大。看着迎面走来的被风吹乱头发的少女,恍惚中我看到了瑞典的 E,她那个时候刚走出教堂门口,正转头和我打招呼,一束头发刚好被风吹乱拂过脸颊。

J. Li